體壇周報駐意大利記者 沈天浩 

在為期四天的《米蘭體育報》體育節(jié)期間，特倫托迎來了五位金球先生：魯梅尼格、帕潘、巴喬、舍甫琴科和羅納爾迪尼奧。在這個精英名單里，茲拉坦·伊布拉西莫維奇的名字并不在其中，但為了見到伊布而排隊的球迷，數(shù)量超過了此前的任何一場活動。伊布的活動選擇了什么主題？“我即足球”。這很茲拉坦。

本場活動的主持記者加蘭多，開場白說得精妙：“茲拉坦的神性，在于他的唯一性?；蛟S有球員比他贏得更多，或許有球員比他更強，但是像茲拉坦一樣的球員是獨一無二的?！币恍┖⒆勇氏鹊桥_，他們穿著伊布職業(yè)生涯中穿過的各件球衣，皮球在他們腳下傳遞。伊布在掌聲中登場，將皮球射入網(wǎng)中。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，他用妙趣橫生的語言講述自己的故事，分享自己的想法，證明自己除了球星以外，似乎也能成為一個諧星。這也很茲拉坦。

伊布發(fā)言實錄——

茲拉坦與米諾

小時候的伊布是什么樣的？無法無天。其實我在學校成績很好……（全場哄笑）我離不開皮球，皮球就是我的腎上腺素。我還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，不過在犯錯中你也會成長。我的出身始終伴隨著我：我現(xiàn)在有兩個孩子，可我的DNA還在小時候的貧民窟里，只是變得更加優(yōu)雅，換了一種方式。

阿賈克斯的生涯開端非常困難，球迷們期待我成為新的范巴斯滕，可我當時的水平還不夠。這是一次創(chuàng)紀錄的轉(zhuǎn)會，可我孤身一人，承受著很大的壓力。幸運的是我沒有放棄，保持信心，努力工作——慢慢地，我在技術(shù)和心理層面上都進步了。第一年是適應期，第二年變得更好，第三年我給人們施洗。

在阿姆斯特丹，我遇到了拉伊奧拉。米諾是個什么樣的人？我的職業(yè)生涯是在他的陪伴下開啟的。第一次見他，我表現(xiàn)得很傲慢，他也表現(xiàn)得很傲慢，可我馬上變得沒那么傲慢了，因為我需要米諾。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壽司店，我開著跑車，帶著名表——當然不是今天這一款，而是一塊仿版——當時我的預算和現(xiàn)在不同！

米諾點了八個人分量的壽司。我非常詫異：誰來吃這么多東西？他告訴我別擔心，他會解決。他拿出一些文件，上面有幾名球員的數(shù)據(jù)：維耶里、特雷澤蓋、舍甫琴科、因扎吉……他們的數(shù)據(jù)與“伊布拉卡達布拉”不同！當時，我的數(shù)據(jù)好像是20場5球。米諾對我說：“看看這樣的數(shù)據(jù)，我能帶你去哪里？”我回答他：“如果我已經(jīng)擁有那幾位一樣的數(shù)據(jù)，我媽媽也能把我賣到豪門?！?/p>

一切從那里開啟。我遇到了一個非常棒的人，他不僅僅是一個經(jīng)紀人，也是我的父親、朋友、顧問……我們一起成長，一起變得強大，他在自己的領(lǐng)域里做到了最好，我也在自己的領(lǐng)域里成了最強的那一個。米諾有一次問我：“你想成為最強大的球員，還是最富有的球員？”我的強烈自我讓我別無選擇：當然是最強大的球員。他說：“很好，當你成為最強大的球員，你就成了最富有的。”

在米諾生命的最后時刻，我一直在陪伴他。當你看到一個人處于困境，很難承受這種強烈的情感。我想將他從這種疾病中抽離出來，和他談一些其他話題。他總是想著其他人的事情，總是說自己是為球員工作，而不是為俱樂部工作。他強韌地對抗了病魔，他一直很強大。

從黑白到藍黑

米諾將我?guī)У接任膱D斯，卡佩羅進一步塑造了我的性格。我還記得他當時對我說：“我要將你體內(nèi)所有的‘阿賈克斯元素’都驅(qū)逐出去，徹底改變你?！痹谟任牡那傲鶄€月，我每天都要大量練習射門，這當然很累。有一天，我藏在圖拉姆和卡納瓦羅后面，卡佩羅發(fā)現(xiàn)了我，喊道：“伊布拉！”卡佩羅還把我和范巴斯滕相比，認為我的技術(shù)更出色，但范巴斯滕在禁區(qū)內(nèi)的跑位更好，他希望我向荷蘭人學習。

特雷澤蓋很聰明。他對我說：“你來拿球，做什么都可以，我在前面等你傳球！”到頭來，進球都被特雷澤蓋搶走了。過了一段時間，我理解了意大利足球的前鋒哲學：進球比什么都重要。我也終于明白了卡佩羅的意思：“阿賈克斯元素”意味著踢得漂亮，進球是第二位的——在意大利，邏輯完全不同。我對特雷澤蓋說：“我也在前面等你傳球！”

尤文的聯(lián)賽冠軍到底有多少個？當然是38個，而不是36個。我們每天奮斗，在場上奉獻了一切。當時，我們就是意大利最強的球隊，我們也確實贏了?！半娫掗T”爆發(fā)后，米諾和米蘭雙雄都有交流，而我也確實一度更接近加盟米蘭，可他們當時需要踢歐冠資格賽，所以希望等到晉級正賽后再推進交易。他們的鄰居很快明白了這種狀況，于是加速行動，敲定了我的交易。

2008-09賽季效力于國米的伊布，是史上最強的伊布嗎？當時的我確實比在阿賈克斯和尤文時更加強大，這不是突然的快速成長，而是穩(wěn)定的前進步伐。曼奇尼給我信任，賦予我很重的責任；穆里尼奧上任之后，情況發(fā)生了變化，他與曼奇尼完全不同，但我也讓他感到信服。

我是否覺得那支國米配不上自己，阻礙了自己追逐歐冠的步伐？當然不是，那支國米本來就有機會贏得歐冠，正如此前我效力的尤文也有希望贏得歐冠。別忘了，國米在我之前17年沒贏過聯(lián)賽冠軍，其間很多頂級球員都在國米效力過，但他們都沒做到……如果我去了國米并且贏了，那我就創(chuàng)造了歷史。歐冠？順其自然，我看到有些球隊贏得了歐冠，卻未能征服本國聯(lián)賽。

我會對巴洛特利說什么？一個年輕人如果有天賦，就應該抓住機會表現(xiàn)出來。巴洛特利有過驚人的天賦和無數(shù)個機會，卻一次都沒有把握住。萊昂在歐冠腳后跟揮霍機會之后，被拿來與巴洛特利相比？不不不，如果萊昂進了那個球，他就是個天才。所以萊昂在球場上，而巴洛特利在看臺上。

加利亞尼的戲法

在巴薩，我在一年時間里贏得了5座冠軍。去巴薩是個夢想，當時每個人都在談論巴薩，我想加入最好的球隊。當時，我覺得自己在國米已經(jīng)盡力了，愿意擁抱新的挑戰(zhàn)，讓自己繼續(xù)成長。一生一隊的選擇當然值得尊敬，可我渴望在不同的環(huán)境里證明自己。來到巴薩，起初的六個月很棒，后面情況發(fā)生了變化，然而每一次困境也都有積極的一面，如果一直順風順水，當打擊突然到來，你就無法做好準備。

對陣國米的半決賽，我們在米蘭客場輸了1比3，不過如果當時有VAR……這就是足球，一切都有可能發(fā)生，人們都以為我們會輕松取勝，結(jié)果我們輸了。效力巴薩是我贏得歐冠的最佳機會嗎？是的，那支球隊太強了，每年至少都能來到歐冠半決賽，不過我效力過的每一支球隊，其實都有可能贏得歐冠。

2010年夏天，我們在諾坎普和AC米蘭踢了甘伯杯，那會兒我已經(jīng)知道米蘭在和米諾（拉伊奧拉）談論交易的可能性。在球員通道里，內(nèi)斯塔、皮爾洛和小羅都在和我說：“等比賽結(jié)束之后，你就和我們一起回去?！北荣惤Y(jié)束后，小羅專門來到更衣室，拉起我的手：“來吧，讓我們回家?！?/p>

這之后，加利亞尼真的來了我家，他拿了把椅子坐下。

（我的妻子）海倫娜問我：“這是誰？”

我說：“這是加利亞尼，米蘭的boss?！?/p>

“他來干什么？”

“他想讓我去米蘭。”

“那我們還等什么？”

轉(zhuǎn)會達成協(xié)議之后，我和加利亞尼共進晚餐。結(jié)賬時，加利亞尼拿出了信用卡，卻怎么都刷不出來。我付了錢并對他說：“你們把錢都用來買我了?！?/p>

當貝盧斯科尼來到米蘭內(nèi)洛，我能馬上感受到空氣的變化，他有光環(huán)，有魅力，也是“米蘭先生”——他改變了米蘭和足球世界的命運。我應該感謝他，因為我當時（在巴薩）不再開心，多虧了他，我才能加盟米蘭，重新開心起來。我們在一起聊過很多事情，他還教我怎么踢球，如何跑位……

加盟巴黎圣日耳曼？艱難的決定。在米蘭，我已經(jīng)找到了自己的最佳狀態(tài)，踢得很開心，本來不該離開。假期開始前，我開始收到一些電話，明白有些事情正在悄然發(fā)生變化。

我找到加利亞尼：“我能和你聊五分鐘嗎？”

“可以?！?/p>

“加利亞尼先生，你能承諾不賣掉我嗎？我在這里踢得很開心?！?/p>

“好的，你別擔心。”

我去度假了。三周后，米諾給我打來電話，我沒有接聽。一個小時之后，我看到10條未接來電。

我拿起電話，甚至沒有向他問好：“聽著，我哪兒都不想去，別和我說這個?！?/p>

“已經(jīng)完成了?！?/p>

“去哪兒？”

“PSG?！?/p>

“PSG？我不去PSG！”

逆行英吉利

到頭來，米蘭將我和蒂亞戈·席爾瓦打包賣給了巴黎。我聽了巴黎的建隊計劃，最終同意加盟。來到新球隊之后，我有一次找到萊昂納多：“聽說我們要在一個2000人的球場比賽，這激發(fā)不出我的腎上腺素?！笨扇R昂納多回應我：“做好準備吧，有些客場就是這樣的?！奔幢阌腥绱朔N種，巴黎的一切還是變得非常美妙。

在巴黎踢了4年之后，我希望做出改變。每個人都在談論曼聯(lián)，穆里尼奧也去了曼聯(lián)。他打電話給我，考慮到我和他的關(guān)系，這沒什么可猶豫的，曼聯(lián)的名號自然也不用說，世界前五的俱樂部。問題是，我真的要在35歲去英超嗎？我問了五個球員，他們都不建議我去，因為一旦我在英超表現(xiàn)不好，人們就會忘記我從前的成就。聽完他們的意見，我已經(jīng)做出了決定：五張反對票，一張贊成票！我喜歡刺激。之前，他們說我不會對英超球隊進球，最后他們都成了我的粉絲。

如何打進對陣英格蘭的驚世倒鉤？首先要敢想，其次要敢做。就像萊昂一樣，（對陣紐卡）在那個位置上，如果他（用腳后跟）進了球，那他就是最好的。對陣英格蘭的那場比賽，我們當時3比2領(lǐng)先，我看到皮球飛過來，門將已經(jīng)出擊，我心里想：那我就來試試，讓我們做點不一樣的事情。隨后，人群陷入了瘋狂。

從美職聯(lián)離開之后，我說過他們可以回去看棒球了?，F(xiàn)在，他們是看梅西還是棒球？應該還是會看梅西的，我為他們感到高興，因為他們不用再看棒球了。

獨一無二的冠軍

重回米蘭贏得的聯(lián)賽冠軍，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？這是讓我最有成就感的一座聯(lián)賽冠軍。除了洛杉磯銀河之外，我效力過的其他球隊都是奪冠熱門，贏得錦標才是常事。那支米蘭的情況完全不同：我們不是一支熱門球隊，甚至未必能進前四。資方是否會出售球隊？教練席上是否會換人？新冠疫情隨后爆發(fā)，如此種種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。我對隊友們說：“讓我們一步步前進?！?/p>

那些愿意為球隊做出犧牲的人留下了，沒有做好準備的人離開了。慢慢地，我們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團隊。在我效力過的所有球隊里，我從未體會過如此濃厚的團隊氣氛，盡管球員們都不是“現(xiàn)象”，除了我以外……這支球隊抓住了一切成長的機會，而疫情期間的空場比賽，也讓年輕人們能夠拋卻壓力。等到我們回到巔峰時，人們也回到了球場，這更加讓我們動力十足。那是一支每天都變得比前一天更加強大的團隊，有人說那支米蘭主要靠運氣加持，但到頭來我們贏了。

你可以從別人的反應中，看到自己取得的成就。對陣薩索洛的比賽結(jié)束后，有幾名球員哭了，工作人員也在哭，這讓我意識到自己究竟做到了什么?；氐矫滋m的第一天，我就說過要帶領(lǐng)這支球隊重新去贏，我做到了。即使是在受了重傷以后，我也嘗試盡可能地幫助球隊。之前，托莫里對我說自己在切爾西贏過獎杯，我對他說：“等著瞧，在這里奪冠的體驗，完全是另一種概念?！眾Z冠慶典之后，托莫里找到我：“你說得太對了?！?/p>

朋友與對手

托納利……他從布雷西亞過來，加盟米蘭是他的夢想。來到球隊的第一年，他或許太像一個球迷了。我對他說：“夠了，你不再是一個球迷了。我們在這里不需要球迷，需要的是讓球迷開心。”第二個賽季，他掙脫了束縛，成了球隊至關(guān)重要的一員。托納利的天賦當然是肉眼可見的，但從布雷西亞躍升到頂級豪門，其實非常困難，在豪門踢球的容錯率要小得多。當一名球員無法發(fā)揮出最佳水準，不意味著他們沒有天賦……教練和隊友也要幫助新援融入，這可是一項集體運動。

關(guān)于托納利目前面臨的調(diào)查，我對事情的了解很有限。此前，我從未從他那兒聽說過這回事，也沒有見到他遇到困難或感到痛苦。首先要了解事情的全貌，如果他真的有賭癮，那就需要幫助他走出來，就像幫助毒癮患者一樣。如果他只是去賭場，那我也去賭場玩過……當然，他是個職業(yè)足球運動員，如果投注的是足球運動，那情況當然嚴重，如果他只是去玩21點，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我們需要了解真實情況。

茲拉坦和萊昂誰更好？茲拉坦創(chuàng)造了萊昂。

馬爾蒂尼？我和保羅的關(guān)系很好。在成為經(jīng)理之前，他在球場上也和我對陣過?；氐紸C米蘭任職，也是他的第一段經(jīng)理生涯。這不是個容易的任務，很多事情并不明朗，但他從未讓球隊感受到這種迷茫。馬爾蒂尼每天都在米蘭內(nèi)洛，與皮奧利和球員們交流。轉(zhuǎn)會市場不是我的領(lǐng)域，馬爾蒂尼做得很好，我們贏了，勝利永遠是屬于集體的，而不是一個人的秀場。我對今夏發(fā)生的事情感到遺憾，馬爾蒂尼是米蘭的旗幟，他們祖孫三代都在米蘭踢球。我很遺憾，但足球瞬息萬變?？偟膩碚f，我為他在米蘭以兩種不同身份取得的成就感到高興。

盧卡庫在教皇的城市踢球？那么他其實是在為我踢球。其實我和他做過一年隊友，曼聯(lián)時代認識的盧卡庫，讓我沒有想到那場比賽（意大利杯德比）他會變成那個樣子。或許是意大利足球讓球員們改變了模樣，這是你們的問題！盧卡庫不是個壞小伙，恰恰相反……可事情就這樣發(fā)生了。之后我對他說：“下次在場上見到你，我們看看會發(fā)生什么?！蹦谴螞_突中，他的反應讓他看起來不像他，而我的反應則完全屬于我。

未來

退役三四個月了，我感到自己比球員時代自由得多，不再有老板給我指令，我正在花時間去理解自己想要干什么。我面前的邀約甚至比球員時代更多，如果要進入某個新角色，我希望自己可以帶來變化，同時忠于自己。我不希望以符號的身份入局，我希望從零開始，做我能夠做的事情。

我確實和米蘭管理層進行了會面，他們來了一個boss，以及另一個boss。讓我們彼此交談、相互了解。拿出誠意才有意思，如果他們給我一份新合同，讓我繼續(xù)踢球，那就挺有意思的……哈哈，開玩笑，讓我們走著瞧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