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球在轉動,青少年體育培訓如同一輪朝陽,在中國的地平線上升起。
與此同時,在歐亞大陸另一端的一些國家,青少年體育產(chǎn)業(yè)已經(jīng)發(fā)展了幾十年,形成了自己的模式。青少年體育培訓是教育系統(tǒng)中的環(huán)節(jié),也是體育產(chǎn)業(yè)的一部分,場景包括但不僅限于家庭、學校、公共區(qū)域、俱樂部和培訓班。在西方世界,常被稱為“歐洲中國”的意大利,有著和中國類似的家庭價值觀,以及地區(qū)發(fā)展不平衡的經(jīng)濟狀況;位于阿爾卑斯山脈另一端的德國,則更像是運動少年的“理想國”,體育培訓的成本更低,民眾對各項運動的參與度也更高。
本文通過介紹意大利和德國的情況,試圖為中國的青少年體育培訓提供一些參考信息。意大利的案例有什么值得借鑒的地方?比起鄰近的德國,他們的青少年運動系統(tǒng)又有哪些差距?
課堂、操場與學校外
意大利家庭在孩子入學前注冊時,可以為他們選擇在校時長。意大利的學制是5年小學、3年初中和5年高中,因此中小學教育總共持續(xù)13年(本科教育則為3年)。小學階段提供三種選項:每周教學時長24小時、27-30小時或40小時;初中階段則有兩種選項:30小時或36小時,后者最多可以延長到40小時。
實際上,只要具備一定條件(父母中的一方時間靈活,或學校離家不遠),大多數(shù)意大利人都不會為孩子選擇每周40小時的課程方案。進入高中階段,學生們需要進行種類選擇,有些類似于國內的文理分科,但意大利的選項更多,主要分為六類:藝術高中、古典高中、語言類高中、音樂和舞蹈高中、應用科學高中和人文科學高中。高中的教學時長因學校而異,主要在每周27-32小時浮動。因此,從小學到高中,很多孩子們早上8點之前來到學校,下午2點就可以放學回家,有著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。
德國的情況也大體類似:德意志聯(lián)邦各個州的教育系統(tǒng)由州政府管理,因此不同地區(qū)的情況有所不同。柏林和勃蘭登堡州的小學階段持續(xù)6年,其余大多數(shù)地區(qū)則為4年。此后,德國學生可以經(jīng)歷為期兩年的定向階段(Orientierungsstufe),依照個人的具體情況決定就讀的中學種類:基礎職業(yè)中學(Hauptschule)、實用??浦袑W(Realschule)或文理中學(Gymnasium)。大多數(shù)成績較好的學生會選擇文理中學,學制總共持續(xù)約9年,通常在早上7:30-8:15開學,有些時候課程會持續(xù)到下午四五點,但有時候中午就可以放學。
學校里的體育課是什么情況?意大利全國在小學和初中有著統(tǒng)一的課程設置,體育課每周需要占據(jù)2小時。進入高中階段,課程表開始出現(xiàn)變化,但2小時的體育課雷打不動。在德國的文理中學,每周的課程數(shù)量為30-45節(jié),其中包括2節(jié)體育課。
不過,體育課只是兩國青少年參與運動的一種基本途徑。對于熱愛運動的年輕人來說,他們在放學后還有大把時間,以自己的方式投身到各種活動中。數(shù)據(jù)平臺Openpolis整理意大利國家統(tǒng)計局的數(shù)據(jù),表示2010年至2019年的十年間,意大利從事體育運動的未成年人比例有所增加,而峰值比重出現(xiàn)在11-14歲年齡段:2019年,該年齡組從不參與體育運動的人群比例僅為15.7%。
在德國,青少年參與運動的比例甚至更高。Sport Satelliten Konto在2021年1月的研究報告顯示,35%的兒童和青少年在空閑時間從事一項運動,34%進行2-3項運動,20%進行的運動種類達到四項或以上——總的來說,89%的兒童和青少年都有運動的習慣。平均而言,德國兒童和青少年在空閑時間從事2.5種運動,這一數(shù)量在性別上沒有產(chǎn)生差異,在不同的年齡組上(5-9 歲和10-15歲)也沒有顯著差異。這一報告調查的樣本高達800萬份。
不過,不同運動的參與者年齡結構有一定差異。在意大利,水上運動被認為是“低齡運動”:意大利國家統(tǒng)計局2015年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,3-10歲的男性和女性參與游泳等水上運動的比例分別達到39.4%和48.7%,來到11-19歲年齡段則分別下降至18.9%和23.2%;相比之下,體操和有氧運動的參與比例在11-19歲年齡段則明顯高于兒童。
作為意大利的國民運動,足球在幾乎任何一個年齡段,都是男性青少年的最愛,3-10歲和11-19歲年齡段踢足球的比例,分別達到了43.7%和58.4%。相比之下,女性的參與比例明顯較低,兩個年齡段中分別只有0.8%和2.8%的女孩兒踢足球。此外,盡管金字塔頂端的女足運動取得了長足進步,女足聯(lián)賽也實現(xiàn)了職業(yè)化,球員們的報酬都有所提升,但在塔基層面,大眾參與女足運動的比例不升反降,這是個令人擔憂的信號。
在德國,足球同樣是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“男性運動”,但比例沒有意大利那么極端。足球和游泳是最受歡迎的運動,分別有33%的青少年參與這兩項運動,但足球對俱樂部有更強的依賴性(61%的足球活動通過俱樂部層面展開),而游泳和自行車等運動則更具有自主性。
足球少年的夢想與現(xiàn)實
筆者的兩位朋友生活在米蘭周邊地區(qū),他們的孩子今年都是17歲,這些年來揣著成為職業(yè)球員的夢想長大。里卡爾多生活在米蘭北郊的坎圖鎮(zhèn),他目前在課余時間效力于家附近的蒙特索拉羅俱樂部,每周一、三、五參加訓練,周六隨球隊一起比賽。這意味著,里卡爾多每周踢足球的時間要接近8個小時,而接送他往返訓練和比賽場地,也成了母親拉法埃拉的重要日常任務。
在蒙特索拉羅俱樂部,里卡爾多每年的花費是320歐元,這包括一年的注冊費用,此外附送整年所需要的運動裝備(訓練背心、短褲、球襪等,比賽球衣另行提供)。考慮到意大利足球學校通常的年費在300-1200歐元之間,里卡爾多的選擇相當具有性價比。蒙特索拉羅所在的科莫省,也是意大利經(jīng)濟相當發(fā)達的地區(qū),當?shù)氐钠髽I(yè)眾多,俱樂部經(jīng)常能夠得到贊助,因此不愁開源。
與里卡爾多同齡的托馬索,則決定在今年夏天“轉會”。這當然不涉及到兩家俱樂部之間的球員交易,而完全是球員本人的自主選擇。此前,托馬索效力于“米蘭城俱樂部”(Club Milano),這家俱樂部的成年隊在意?。ㄒ獯罄谒募墑e聯(lián)賽)征戰(zhàn),盡管意丁屬于業(yè)余足球范疇,但性質依然是全國聯(lián)賽。因此,“米蘭城”的U19梯隊征戰(zhàn)的同樣是全國范圍的青年聯(lián)賽,小伙子們的對手可能來自其他大區(qū),相當于中國的出省比賽。
從技術層面上,托馬索是“米蘭城”比較出挑的年輕球員,但17歲的他也意識到自己實現(xiàn)職業(yè)球員夢想、在意甲或意乙成為主角的概率相當有限。因此,他決定主動后退一步。如果留在“米蘭城”,托馬索今年應該繳納800-900歐元的年費,這筆費用因俱樂部而異,在青少年梯隊階段隨年齡增長而整體遞增。
托馬索最終在第七級聯(lián)賽的奧里奧內俱樂部進行了注冊,目前是球隊的U19青年隊成員。盡管級別上與“米蘭城”無法同日而語,但這支球隊有他更多的朋友。在奧里奧內,托馬索需要繳納300歐元的年費,外加接近300歐元的裝備費用——這筆費用通常是一次性的,除非俱樂部更換技術裝備贊助商。
實際上,里卡爾多在今夏同樣有機會加盟級別更高的俱樂部,但這需要他去到離家40公里的米蘭,而他在明年需要參加高中畢業(yè)考試,因此學業(yè)上的壓力比較大。兩名小伙子不約而同地選擇留在了業(yè)余足球的世界。托馬索的父親毛羅笑稱:“其實他做出任何選擇我都會支持,可問題是他希望待在自己的舒適區(qū),他對足球沒有他老爸當年那樣瘋狂!”這似乎是個整體現(xiàn)象,代際變革帶來不同的價值觀。
里卡爾多和托馬索的家境都算殷實,而足球也是參與成本整體較低的運動,一年幾百歐元的收入,對他們的家庭來說不算太大的開銷。除此以外,青少年參與運動的成本,可以通過家長的稅務支出進行部分抵扣:意大利的稅務居民,可以在報稅時申報子女參加體育俱樂部的開銷,按19%的比率抵扣應付稅額,最高可以抵扣210歐元。
地區(qū)差異:從塔基到塔尖
然而,意大利同樣存在著自己的問題。過去幾年間,意大利經(jīng)濟受到通貨膨脹的嚴重沖擊,民眾的購買力普遍下降。意大利消協(xié)最新報告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,2022年成本增幅最大的課程是網(wǎng)球,增加了13%,每年的平均費用(包括裝備)達到了962 歐元,而游泳的成本也增加了 9%。課程和裝備的年費加起來超過了1000歐元!
足球呢?里卡爾多和托馬索顯然是幸運的。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顯示,足球運動的平均年開銷在2022年同比上漲6%,來到910歐元。另一項青少年普遍參與的運動是混合健身,這項運動的平均年開銷在922歐元,其中包括152歐元的裝備費用——這項開銷的數(shù)額,與意大利北部的健身房年卡/月卡的價格也基本相符。這項統(tǒng)計中,最便宜的主流運動是排球,每年的開銷為648 歐元。
對此,意大利消協(xié)主席埃米利奧·維亞弗拉表示:“高昂的成本使體育運動變得越來越精英化,成為富有家庭的特權。所有這些狀況,只會增加生活方式上已經(jīng)存在的差距,構成一個日益不平等的社會,即使在健康方面也是如此?!?/p>
考慮到意大利很多人的稅后月收入在2000歐元以下,這樣的成本意味著沉重的消費決策。在南部,問題更加突出,全體居民(不僅限于青少年)持續(xù)參與體育運動的比例較比北部較低,也就不令人意外了。2018年意大利國家統(tǒng)計局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,位于北部邊境的特倫蒂諾-上阿迪杰自治區(qū),是從事體育運動的人比例最高的地區(qū)(39.1%),其次是米蘭所在的倫巴第大區(qū)(30.4%)、以及同屬北部的威尼托(30.2%)和弗留利(30%)。在南部,普利亞大區(qū)的比例為 21.9%,西西里島為 18.1%,卡拉布里亞為 17.2%,那不勒斯所在的坎帕尼亞則墊底,只有 17% 的“運動人口”。
青少年的運動人口比例要高一些,但地區(qū)分布趨勢整體沒有變化:意大利困難家庭比例最高的卡拉布里亞、坎帕尼亞和西西里島,也是未成年人運動比例最低的地區(qū),只有不到40%的青少年能夠持續(xù)參加體育運動。為了解決這樣的困境,坎帕尼亞大區(qū)也推出了一些惠民政策,但只針對年收入低于17000歐元的民眾,這顯然無法覆蓋這里的“中產(chǎn)困境”——名為中產(chǎn),實則在運動消費中顧慮重重。
比起健身房和俱樂部,市政當局所有的體育設施成本顯然更低,但意大利的問題是:這些設施的維護情況通常不甚理想,特別是在南部。在意大利大約4萬所公立學校中,只有1.6萬所擁有健身房或游泳池,占比40%,這一比例在東北部的弗留利-威尼斯朱利亞大區(qū)來到57.8%,但在卡拉布里亞大區(qū)只有20.5%。
基層體育設施的差異,到頭來會顯現(xiàn)在金字塔的尖端:意大利的奧運冠軍和體育明星絕大多數(shù)來自北方,而在本賽季意甲,倫巴第大區(qū)(995萬人口)的球員在前11輪已經(jīng)出場21921分鐘,而坎帕尼亞、普利亞、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亞四個南部大區(qū)(共計1613萬人口)的球員,合計的出場時間只有8481分鐘,阿布魯佐、莫利塞和巴西利卡塔大區(qū)甚至幾乎沒有意甲球員。
德國模式的運轉齒輪
不同于意大利的復雜情況,德國在青少年運動層面更像是一個“理想世界”。記者采訪了在德國的兩個朋友。G的女兒今年9歲,目前在海德堡附近的一家網(wǎng)球俱樂部注冊。俱樂部的年費是30歐元,但對于德國居民注冊的第一家體育俱樂部,德國奧委會還會給予40歐元的一次性補助——G對記者表示,這項優(yōu)惠措施其實是網(wǎng)球俱樂部主動向他介紹的,所有德國境內的居民都可以享受到,不需要是德國國籍,也不限制年齡。
這樣的網(wǎng)球俱樂部不僅提供場地,同時也配備教練。即使是同一家俱樂部,也可能涵蓋紅土和草地等不同的場地種類,數(shù)量多達十幾塊,使用之前只需要提前預約即可,而教練經(jīng)常由當?shù)氐膶W生來擔任,盡管并非職業(yè)教練,他們依然可以引導更年輕的孩子們進行一些技術訓練。
除了網(wǎng)球以外,G的女兒還加入了鎮(zhèn)上的足球隊。起初,她和小伙伴們一同訓練,這樣的狀況持續(xù)了一年多,之后G才在家長們的對話中被告知:在俱樂部注冊是需要繳費的。足球俱樂部的費用比網(wǎng)球要高一些,孩子初次注冊需要繳納10歐元的行政費用,隨后每年的費用是60歐元。G趕緊找到俱樂部的行政部門,可俱樂部并沒有要求補齊之前未交的費用,只是從當天開始計費。實際上,這樣優(yōu)惠的價格并不是青少年參與運動的專利,成年人在體育俱樂部的注冊成本同樣非常低廉,年費大約是青少年的二倍。
G和家人生活在海德堡附近的一個小鎮(zhèn),鎮(zhèn)上一半的男孩都在這家足球俱樂部注冊了,很多10歲以上的女孩也在踢球,每次訓練的場景都十分熱鬧。由于G的女兒年齡還小,俱樂部沒有設置專門的年齡組別,她和其他9歲左右的女孩,目前需要和7歲左右的男孩一起踢球。俱樂部擁有四塊標準足球場,其中兩塊是天然草皮,另外兩塊是人工草皮,此外還有三塊五人制的場地。各個年齡段的梯隊都會定期參加比賽,也是地區(qū)性青少年聯(lián)賽系統(tǒng)的一部分——這是貨真價實的青少年“村超”。
既然費用如此低廉,這些體育俱樂部靠什么來維持運行?朋友龍儀和她的德國老公Stefan給了記者答案:他們一家居住的巴伐利亞州,是德國經(jīng)濟最發(fā)達的地區(qū),州政府每年會拿出4000萬歐元,補貼州境內的各種體育俱樂部。在德意志聯(lián)邦的現(xiàn)行體系下,來自州一級的財政支持,為“全民運動幾乎免費”提供了最堅實的保證。
在國家層面上,德國的舉措除了前文提到的奧委會“40歐元補貼”,還包括一系列的稅收優(yōu)惠措施:與意大利類似,德國家庭同樣可以將子女參加體育俱樂部的支出用來抵扣應繳稅額;除此以外,體育俱樂部的兼職教練們,這部分的收入也是免稅的。如此一來,很多體育愛好者們比起業(yè)余時間在其他行業(yè)打第二份工,并繳納不菲的稅額,也更愿意來到當?shù)氐木銟凡?,與成年人和小孩子們一起運動,并享受接近的稅后收入。
龍儀和Stefan有四個孩子,分別參加足球、板球、空手道和體操運動。不同的運動項目,成本也有差異,板球在德國屬于參與成本相對較高的運動項目,大女兒每年需要繳納的年費是90歐元;相比之下,對場地面積要求較少的空手道俱樂部,每年的費用只需要24歐元。除此以外,多子女家庭還可以選擇“家庭套餐”,每年繳納200歐元左右的費用,這樣全家可以一起參加同一個俱樂部。
在龍儀和Stefan看來,德國青少年的運動生活,主要包括三個方面:在俱樂部,孩子們每周可以進行1-3次運動;在學校,孩子們有每周兩節(jié)的體育課,學校的基礎設施相當完善,課間休息時大家也一直在跑;在家里,孩子們下午4點放學后就可以自由活動,周末更可以隨意去周邊的草地、公園和游樂場,利用現(xiàn)成的場地和設施繼續(xù)運動。
記者采訪的兩個對象,每到周末都是典型的全家出動,運動在家庭生活中占據(jù)了重要的地位。從“全家運動”到“全民運動”,德國模式的關鍵是什么?州政府的財政支持,以及國家層面的稅收優(yōu)惠,是這一循環(huán)的最初推動力,而社會對于運動的普遍重視,以及運動設施的廣泛分布,則是系統(tǒng)能夠流暢運轉的保證。政府資助民間的體育俱樂部,不僅是社會福祉的一部分,也是一種經(jīng)濟模式:更好地保障全民運動的健康生活方式,就能減少公民的整體患病情況,進而節(jié)省與久坐生活方式相關疾病所需的醫(yī)療費用。